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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鎖靈藤(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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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2章 鎖靈藤(12)

“你, 去把這個掃了。”

清晨,陸研感覺有人在自己腰間踹了一腳。本來就因為生長痛而沒休息好的少年冷冽地睜開眼,看向生事之人。

來人穿著外門弟子的校服, 臉上有一些麻子, 生得五短身材,兩只小眼睛轉來轉去, 像什麽成了精的老鼠。

陸研擡眸的一瞬間,他眼角下似乎有鬼魅的紅痕爬過,令那弟子無端心裏一跳, 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

陸研慢吞吞地起身:“有事?”

他這不溫不火的態度又再次惹惱了面前的外門弟子。

想他劉旭, 一個管事弟子,平日都是被這群外門弟子們討好的侍奉,可這少年雖然性格看起來溫吞, 他從起床開始就一直耷拉的眼皮、緩慢而有條理的行動, 都無疑彰顯著這家夥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麻子臉的劉旭冷哼一聲,叉腰罵道:“外門統一卯時起床,你瞧瞧現在幾點了!還不快去幹活!”

陸研:“……知道了。”

他穿好衣服, 平靜無比地繞過劉旭,似乎只把他當做了一團聒噪的空氣。

劉旭被陸研的態度弄得一楞,反而心裏有些不踏實起來。尋常被他這般頤指氣使的新弟子,懦弱的會唯唯諾諾,有氣性的便會怒目而視, 這還是頭一次碰上這種邪性人。陸研的態度整得劉旭有些發毛, 一時拿捏不準該怎麽對付這小子。

好在能在外門裏混上個掌事,劉旭也是個人精, 他眼珠子微微一轉,道:“你去掃咱們大門處的落葉吧。”

陸研:“哦。”

劉旭:“……”

又是簡短平靜的回答。

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很氣但是暫時不敢發火, 總感覺這小子能面無表情地把自己殺人埋屍。

不得不說,劉旭的直覺是極其準確的。

陸研壓根就沒去大門處,而是轉身向無涯派深處走去。無涯派昨日行進至正殿的路線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一路上除了隨處可見的翠竹和海棠,便瞧見忙碌幹活的外門雜役,修習練劍的內門弟子。大家各司其職,尤其顯得陸研這個穿上了無涯派校服但依然格格不入的少年像個無所事事的街溜子。

“你,過來。”熟悉的聲音響起。

陸研疑惑地擡眼過去,瞧見了安墨言。她倒是如願以償地入了內門,看身上的花紋修飾繁雜,和自己素氣的同色系校服相比顯得尤為矜貴,應當已經成了某位長老的親傳。

陸研不知道她想做什麽,也不是很想認識她。不過看安墨言一雙眨得像是患了眼疾,陸研猶豫半晌,還是走了過去。

陸研:“什麽事?”

安墨言神神秘秘地湊近他:“你是不是想找親傳弟子的居所啊。”

陸研:“。”

見陸研沈默,安墨言忽然笑起來,踮起腳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隨後她輕聲道:“陸兄,你真的好裝。”

這句話惹得陸研冷嗖嗖地看了她一眼。

安墨言笑道:“親傳弟子住在正殿後面那個獨峰上,需要禦劍過去,你應當還不會吧?”

陸研:“……我會學的。”

安墨言與陸研相處兩天,已經知道這悶葫蘆少年的表達方式。

她繼續道:“還有一個辦法。”

“一些沒有學會禦劍的親傳弟子,比如我,可以向正殿後方的一位穿著藍衣的盲眼修士出示令牌,而後可以乘坐他飼養的仙鶴過去。”

安墨言忽而抖了抖袖子,從袖口中落下一物。陸研垂眸看去,便瞧見一個白玉做的令牌,上面鐫刻的正是安墨言親傳弟子的名字。

“哎呀,不小心掉了令牌,”安墨言道,“師弟,不多聊了,我得去找長老補辦。”

她狡黠地朝陸研眨了眨眼。

陸研:“……”

雖然對安墨言的身份愈發感到疑心,不過白來的令牌不要白不要。他環視四周,發現周遭人都沒有註意到他這裏,於是掩在袍袖下的小指一勾,用靈力托著令牌收進了手中。

而後,陸研平穩地正視前方,氣度冷靜,像是被吩咐了去做什麽事情般,每一步都看不出任何做賊心虛的感覺。

及至繞過正殿,陸研才知道為何安墨言如此放心給他令牌,讓他混進後山。

與其說穿藍衣的是個修士,不若說他更像是個行將就木的凡間老人,白發皚皚,面目蒼老,渾身散發著一股即將死去的暮氣。而他的一雙眼睛竟是被人剜掉,只留空曠的眼洞。

陸研默不作聲地把牌遞給他。

老修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孤枯的手,仔細地在令牌上摩挲一陣,隨即他嗓子裏發出一聲古怪地“咕咕”聲,便再次將令牌塞回了陸研的手中。每一個動作都緩慢且哆嗦,好像破舊的機關盒子,令人擔憂下一秒就會盡數散架。

陸研扭過頭,便瞧見一只潔白的鶴停在了崖邊,安靜地撲騰著翅膀。

從來沒坐過這等活物穿越高空,陸研心裏有點發怵,試探性地伸出一只腳踏在鶴背上,平穩的感覺讓他多了幾絲安心。陸研這才全數蹦到了白鶴的身上,白鶴一直安安靜靜,仿若通人性,等到陸研在它身上完全放松之後,才開始往上飛了起來。

微涼的風刮在陸研的面頰,從脊背猛然躥起的失重感分散地落在身上,陸研手上有沒有東西可以抓著,他怕揪了鶴毛,反而會讓這鳥發狂亂飛。

好不容易飛上了崖頂,陸研腳底都有些發軟。

然而還沒等他松口氣,遠處忽而傳來腳步聲。陸研身形一閃,藏在了旁邊的海棠樹後。

走過來的是個綠袍女修,容姿秀美,陸研認得這女修,正是論道大會上見過的,無涯派二弟子李醇熙。

只見李醇熙一雙眉緊緊蹙著,似乎在煩惱憂心著什麽。

她境界比自己高太多,陸研不敢妄動,拼命收斂著呼吸。好在李醇熙似乎全神貫註地在想什麽事情,而且還沒想出來,最後頗為煩躁地踹了一腳陸研藏身的梧桐樹後,罵罵咧咧的禦劍離開了。

陸研:“……”

他本想繼續往前走,腳下忽而一輕,這才發現他的衣領被人提溜了起來。陸研扭頭,和一個陌生的少女面對面。

“呵,”女修冷笑道,“哪來的小鬼,擅闖親傳弟子的居所?”

陸研:“。”

無奈又好笑地,少年輕輕地喊了一聲“師父”。

哪怕是完全陌生的面容,但是他就是能認出來,這是岑舊。

岑舊:“嘖。”

沒有故意捉弄人的快感。

“我本想著今日去尋你,”岑舊道,“沒想到一大早竟自己尋著味過來了。”

陸研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全然需要依仗師父。”

岑舊挑了挑眉:“那兩個呢?”

陸研便把程佩離和秋茯苓的決定告訴岑舊。

岑舊並不意外,四千四百道長階不是那麽容易爬上來的,程佩離要是真不管不管地執意上山,他還害怕小皇帝和自己反目成仇呢。

“不過這也太不能吃苦了。”岑舊道,“罷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道法。”

陸研望著岑舊,心底權衡半晌,他輕微地咬了下唇,咽下諸多心緒:“還有一些在幻境中看到的事情,想告訴師父。”

岑舊和他對視一眼,從中看出了徒弟的幾分慎重。

他忽而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陸研唇邊,示意他先噤聲,見少年過分緊張的神情,岑舊不禁微微一笑。

而後,他打了個響指。

仿若周身景觀變作了洪流席卷,變化成陸研曾有幸見過一次的花海。陽光溫和地掛在花海之上,半分不灼人。花海落英因為這番變幻而揚起無數花瓣,浩浩蕩蕩地飄於半空急促地旋轉了幾圈,又猛地在地面的吸引下墜入琳瑯的花葉枝蔓中,快速地消散成了塵埃。

“來這裏講,穩妥。”岑舊道,“說吧,你看見了什麽?”

他表情似乎不顯得意外。

陸研一楞:“師父,你知道?”

岑舊看向他懷中的霜雪劍,笑道:“師尊從來不做無用功,我以前只是以為你意外合了他老人家的眼緣,沒想到是故意用霜雪引導你進入他的幻境,給我們提供信息。”

陸研沈默了半晌。

最終他還是將幻境中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給了岑舊,從他靈根被廢、再到柳退雲道心破散,讓岑舊唇邊的笑意一點點地落了下去。

“怎麽會這樣?”他似乎不知道在問誰。

因為重生一世,但周遭事件都沒變的緣故,岑舊本以為後來直到死後都沒聽聞師尊的消息,是因為他已得道飛升。可沒想到,一世高不可攀的劍尊竟落得個道心破碎的結局。

而這都是因為他。仿若被扼住了咽喉,岑舊覺得呼吸也帶了點疼痛。他想說什麽,卻也什麽都說不出來,連一點歉意都告知不了這一世飛升圓滿的柳退雲。他忽然懂得了,為何在天雷威懾的瀕死間,柳退雲為何只會喃喃著“是我的錯”。

所以……是因為在他死後,柳退雲又做了什麽,才導致他在這一世不但補好了破碎的道心,還能圓滿飛升嗎?

隱隱間似乎有什麽無形中串聯了起來,岑舊只覺得腦子嗡鳴一聲,感覺無形中窺探到了天道在其中的脈絡。

他的這場重生,似乎和師尊存在一定的關系。

“還有別的嗎?”岑舊若有所思地問道。

陸研心口緊了緊,竭力掐著自己不要表現得太過緊張瑟縮:“師父,我最後看見了長大的我自己。”

“我們曾經見過面,對麽?”少年聲音變得都有些緊巴巴,“所以當時你才願意在客棧裏救下我。”

他的心臟跳得好像擂鼓,敲得耳膜都有些生疼。

對面的青年修士斂去一切輕佻,鄭重地用桃花眸把少年承進眸裏。

而後輕微地點了點頭。

似乎又一朵花淹沒在泥土裏,陸研聽到了一種名為塵埃落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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